第一章 西藏出现，600-700

第三节 权力与王子

松赞帝国的中心是逻些城（Town of Rasa）。这个名字意味着“有墙的城市（Walled City）”，它恰当地形容了一个半是城镇，半是堡垒的地方。它位于拉萨河（Kyichu River）岸，念青唐古拉山脉（Nyenchen Thanglha）高耸有力地延绵向北，将其与羌塘（Changtang），即藏北高原（The Northern Plains），分离开来。随着赞普的声名和权力日渐显赫，逻些需要一个新的名字：拉萨（Lhasa），圣地（the Divine City）[1]。松赞的行辕，一个搭建帐篷的营地，遵照游牧习俗，在中央藏区巡视；但拉萨逐渐成为帝国的心脏。

在藏区，被逼入角落简直是太容易了：来自印度板块（Indian subcontinent）的压力抬升出了世界上几座极高的山，他们拱卫着西藏高原（Tibetanplateau)。西面，是危险众所皆知的喀喇昆仑山山脉（Karakoram），作为前往阿富汗（Afghanistan）和拉达克（Ladakh）[2]的天然关卡；北面，昆仑山脉（Kunlun）阻断了世界上最不友好的沙漠[3]；南部和东部则是世界上最高的山脉，喜马拉雅（Himalayas）。但松赞的帝国并不仅仅被山脉包围。

穿过喜马拉雅山，尼泊尔王（King of Nepal）统治着繁荣的加德满都河谷（Kathmandu Valley），从无数通过这一小帝国的商人手中获利。向西，则是另一个古老的帝国，象雄（Zhangzhuang）[4]。象雄人和西藏人没什么不同，他们的岩堡甚至处在更为荒凉的地区；尽管如此，他们依然自夸，不仅仅因为拥有自己的文字，还因为文化中的异域波斯风情，而这得益于象雄和更西部国家的紧密联系。最后，向着中国的方向，有一个部落联邦，吐谷浑（Azha）[5]，他们时不时以突袭的方式嘲笑着中国。

前任赞普满足于与这些国家结盟，但松赞有更大的野心。只要这些邻居在，西藏就只是一个小角色；而这每一个邻居又都是看门人，其后是若隐若现的更大势力。尼泊尔背后是印度，其时由戎日王（Harsha）[6]统治，他是印度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之一。象雄身后是波斯，这里富有而古老。而吐谷浑之后则是中国，它刚从长期的动乱中诞生出一个强有力的新王朝，唐[7]。

将看门人踢走并没有花费松赞很多时间。在对付象雄时，他首先伪装自己很乐于遵守父亲的政策。一位皇家公主被嫁给了象雄王[8]，以签署盟约：在亚洲的外交中，公主作为人质和亲是一种政治惯例。和敌对势力的联姻组建了家族，而家人是不会互相攻击的——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。西藏的吟游诗人为这位远嫁象雄的公主歌唱，在这些歌中，她用令人同情的沮丧，描述了她的新家[9]：

我所嫁之地呀 是穹窿的银城寨。 有人这么说道： ‘外看是险峻山崖， 内看却是黄金珠藏。’ 当我站在它面前， 却只见它高耸又苍凉。

The place that it’s my fate to inhabit Is this Silver Castle of Kyunglung. Others say: ‘Seen from outside, it’s cliffs and ravines, But seen from inside, it’s gold and jewels.’ But when I’m standing in front of it, It rises up tall and grey.

或许松赞在公主的郁郁寡欢中嗅到了机会，又或许一开始他就打算让公主与他里应外合将象雄攻陷。无论如何，成亲若干年后，这位西藏的公主——现在是王后——成为了一位间谍。她将象雄王的一举一动和往来军报都详细传给了松赞。待时机成熟，象雄王出了城堡，松赞遣了一支军队前去设伏。这个计划十分成功：象雄王被杀，象雄国的绝大部分土地被松赞的帝国吞并，成为藏区的西线。

与此同时，松赞着手加强与外的同盟关系。松赞就逮到一个和尼泊尔建盟的机会：尼泊尔王那陵提婆（Narendradeva）[10]被驱逐，并流亡至拉萨。630年代的绝大多数时候，那陵提婆和他的朝廷都逗留在拉萨，西藏人向他们学到了许多东西。在此期间，西藏最古老的佛寺之一的大昭寺（Jokhang），依照尼泊尔佛寺为模型建造起来，其上的建筑细节也是由尼泊尔工匠雕刻而成的。尽管在过渡时期曾被重建和加固，大昭寺在今天依然作为西藏佛教信徒的朝圣之所矗立在拉萨。当那陵提婆在640年代初返回尼泊尔时，他走在西藏军队的最前方，而他的国家也实质上变成了西藏的属国。

向东也是如此。在630年代，新建立的唐王朝忙于巩固它的西部防线，包括麻烦的吐谷浑。松赞在634年向中国朝廷派遣了一位使节，但并没有什么收获。4年之后，他更大胆地再次遣使出访，向中国伸手要一位公主。我们可以看到这次的使命是多么重要：松赞派出的是他的左膀右臂，首相禄东赞（Gar Tongtsen），是古老的噶尔（Gar）部落的后代。显然，禄东赞得到了礼貌的接待，而中国皇帝[11]正在斟酌他的提议——吐谷浑的王子差不多同时出现，并提出了类似的请求。尽管获得了不少胜利，西藏依然被视作野蛮南方的无名小国，至少中国朝廷是这么看的。公主被许配给了吐谷浑的王子，首相禄东赞则双手空空，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西藏。

这是对松赞自我认知的巨大侮辱。如果中国这次低估了西藏帝国，那么不能让他们下次还这么做。伴随象雄军队的支持，松赞向着中国方向派出了军队直击吐谷浑。胜利很快到来，西藏东北部的整个区域——也就是今天的安多地区（Amdo）——被吸纳进入了西藏帝国的版图。现在，松赞的军队驻扎在中国的边境，他讨价还价的资本更多了。不再有礼貌的请求了：这一次，他明言索要一位公主，不然他将直捣长安。中国皇帝依然轻视这个新近崛起的国家，他拒绝了松赞的要求，派出军队打算给西藏人一个教训。中国的军队被轻易击败了。皇帝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对这个新威胁的认知。

注

[1]Lha，神圣；sa，土地。

[2]位于克什米尔东南部。

[3]即塔克拉玛干沙漠。

[4]又被称为羊同。

[5]又音译为阿柴。

[6]戒日王朝，公元612-约647，印度北部王朝。

[7]唐，公元618-907。

[8]公主名为萨玛嘎（Sekarma）赞莫，赞莫意为公主；象雄王为李迷夏。

[9]可见于《吐蕃大事纪年（The Tibetan Annals)》。敦煌吐蕃历史文书。

[10]中国史书称尼泊尔为泥婆罗，其后有王玄策多次出使。

[11]唐太宗李世民。

【本节完】